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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着平静而沉默的母亲,钟朔抑制不住地心疼,正欲过去安慰,却被叶棠音一把拦住。叶棠音摇头道:“没有母亲想自己的孩子看破自己的悲苦,她既没有说,你也就不要问,彼此心照不宣地成全体面,难得糊涂。”
钟朔一愣,“成全,体面,糊涂……多么可笑……”
掩盖伤痛最简单的方法是遮住它,而非治愈它,可自欺欺人的代价却是任其流脓溃烂,最后腐化恶臭。
叶棠音轻轻握住了钟朔拔凉的手,悄声道:“我从前最讨厌自欺欺人,觉得愚蠢荒谬,如今却明白许多时候自欺欺人者只是倔强得可怜,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,强迫他们清醒就是在用刀子扎他们易碎的心。”
“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……”钟朔下意识地反握住叶棠音的手,浑身轻颤,无法冷静。
“也许应该换一个时机,至少不是在此刻。”叶棠音的话让钟朔逐渐平静,就在这时,却见叶晋靖火急火燎地从西边赶来。
叶晋靖两条腿皆挨了刀,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奔过来,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,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,原本得体的衣衫已褴褛破烂,沾满血污的手拎着一把卷刃的断剑,浑身上下怎叫一个惨字了得。然而甫一瞧见自己那位显赫威武的权贵二叔,叶晋靖当即停下脚步。紧随其后的叶晋韬一把拦住叶晋靖,就像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似的。叶家众人乍一看到叶晋靖也不禁惊愕,叶德邈浑浊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,叶知秋甚至能察觉到曾祖父的身躯在颤抖……
叶伶蓉瞧见自己鼻青脸肿的侄徒弟,一颗心登时揪了起来,过去将叶晋韬远远地隔开,揪着叶晋靖的耳朵问道:“我不是让你留下看家吗,你跑过来做甚?这身伤是怎么回事?哪个混账王八蛋打的?”
叶晋靖被耳朵上的疼痛拽回了心神,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,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臊的,他扯着撕裂的嘴角回道:“都尉府遭人袭击,弟子没用,剑又折了……”
“遇袭……”叶伶蓉眉心骤紧,“雪女呢!”
“雪女倒是没什么事,只不过……”叶晋靖忽然凝重地看向钟朔,青紫的眼圈里透着一股浓重的惭愧。
钟朔瞧见叶晋靖这副塌天神情,便知道的确出事了,但这事端没出在雪女身上,而是出在那病妇身上。钟朔悄悄瞥了瞥叶棠音,本打算给予她安抚与依靠,却发觉她幽邃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谋意味……
只见叶晋靖嘴巴一瘪,竟扑棱棱地往外掉金豆,抽抽搭搭地道:“大表哥!我对不起你!人被劫走了!”
不出所料!
钟朔问道:“被什么人劫走了?”
叶晋靖的泪珠子越落越大,“你前脚离开,一帮戴着白玉面具的人便闯进都尉府。我们实在寡不敌众,让那伙贼人得了手,余嬷嬷也受了重伤,昏迷不醒。”
一听到他提及余嬷嬷,叶京蓉冷漠的神情瞬间有一丝触动。
余嬷嬷是广陵阁暗钉,能够蛰伏五十多年,定然能力极强,通过短暂的接触,钟朔便已感受到她的实力不容小觑,而叶晋靖武功虽非顶尖,但扔进江湖里好歹也算个侠少,又不是废物点心,被人一搓就碎成了渣滓。这两个人一起也没守住都尉府,可见对方确实人多势众,一开始就打着人海车轮战的主意!
“玉面人……”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,沉眸紧盯着叶京蓉,质问道:“是你派人袭击了都尉府……”
叶京蓉眸色一紧,却未回应,转而看向叶晋靖,“余嬷嬷在都尉府?”
叶晋靖一愣,狐疑地瞧着眼前这位气场足有两丈高的大婶,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回话。“师尊……”
却见叶伶蓉不屑翻了个白眼,旋即指着叶京蓉告诉叶晋靖这位就是你惹不起的大姑母,又指着叶清蓉告诉他这位是你不能惹的二姑母,并且叮嘱他日后若是碰见了这俩母老虎,务必有多远就躲多远,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!叶晋靖在叶家同辈人里年纪最小,出生的时候叶京蓉和叶清蓉早已经离开叶家多年,他当然从未见过两位姑母,最多就是幼年时听过些许关于二位姑母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传闻,后来又追随三姑母师尊远遁北境雪岭,对叶家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不打听。今日被叶伶蓉严肃郑重地叮嘱一番,叶晋靖再端看二位红衣姑母,方觉心头发紧,后背微凉。
这二位一瞅就不是善茬……
叶伶蓉瞥了叶京蓉一眼,对徒弟道:“快说吧,那位余嬷嬷是她的乳娘。”
叶晋靖旋即谨慎地回道:“余嬷嬷还在都尉府,她御敌时身上挨了两刀,一刀在背心,一刀在侧腰,诊治的郎中说她虽无性命之忧,但能不能醒过来就要听天由命了,现下由都尉府的人照顾着。”
“连自己乳娘都不放过,真够狠的!”叶伶蓉啧啧道:“不过也不奇怪,毕竟连自己教养十来年的徒弟都能说扔就扔,何况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乳娘。”
叶京蓉微微握拳,竟突然腾身而起,跃上沿路的屋顶,向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。
“小猢狲!你照顾好他!”叶伶蓉见贼老大的去向正是都尉府,当即将叶晋靖推给叶棠音,自己一溜烟也跑了。叶晋靖面对一群陌生的亲戚紧张而又无措,眼巴巴地看着钟朔,“表哥……”
“你喊他做甚,你师尊将你托付给我照顾,所以你应该听我的。”叶棠音白了叶晋靖一眼,心下暗暗松了口气,对叶清蓉笑道:“恐怕不能让您如愿,我是长安镖局的大当家,过惯刀尖舔血的辛苦日子,实在做不得富贵人家的笼中雀。告诉钟小妧,不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招数,都休想阻止我回家……回我自己的家。”
叶清蓉的面色顿时阴郁,连钟朔的表情也略显尴尬,他看叶棠音的眼神却藏着一丝丝深意。叶棠音抬手拔下了发簪,毁了那高傲的发髻,踉跄地走下台阶捞起那柄破碎的扇子,牢牢地握在手里。
“叶小公子……”她转而看着叶晋靖,“可有什么话要对谁说?”
叶晋靖环顾着周围的人,看着自己血缘上的祖父叔伯姑母兄弟,看着他的血脉至亲,最后目光落到了叶府那扇朱红大门上,在那扇门里还有一位本该与他最亲的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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